近期，首款國產3A游戲《黑神話：悟空》一上線就爆火出圈。與游戲一同“刷屏”的，還有“古建大省”山西的古剎、牌樓、石窟、寶殿……經統計，游戲中，以山西古建筑為原型的場景造型多達27處。正所謂“地上文物看山西”，山西作為華夏文明的重要發祥地，文化遺存從夏代到清代傳承完整，全省現有不可移動文物53875處，其中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531處，居全國第一。

山西之所以能成為全國古建筑保留最多的省份，與山西高度重視文物保護工作是分不開的。司法是保護文物的重要力量，新中國成立以來，山西法院持續發揮司法職能作用，堅持用最嚴格的制度、最公正的審判、最嚴密的法治筑牢文物保護的司法屏障。本期司法訪談，記者誠邀您一起，沿著游戲中“悟空”的足跡，從大同云岡石窟出發，途經忻州五臺山、惠濟寺，再到“古建博物館”晉城市，最后抵達“國寶第一市”運城市，沉浸式體驗探訪守護山西古建的司法之力。

千年古剎，曾經面臨被破壞的風險

山西省原平市中陽鄉練家崗村的惠濟寺是游戲《黑神話：悟空》的取景地之一，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隨著游戲的爆火，惠濟寺這座原本并不知名的寺廟，近段時間迎來了一波又一波前來打卡的游客。忙著游覽、拍照的游客們可能并不知道，就在幾年前，惠濟寺曾面臨著被破壞的風險，這還要從一起環境污染民事公益訴訟案件說起。

山西省忻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環境資源審判庭副庭長張亮給記者介紹了這起案件的基本情況。

張亮說，這起公益訴訟案件的被告是一家專業生產氧化鋁的大型企業，該公司自2006年起陸續將其從鋁土礦提煉氧化鋁排出的廢棄物——赤泥，堆積于原平市上封村的赤泥庫。這個赤泥庫非常大，總占地面積1840畝，總庫容約1664.3萬立方米。赤泥具有強堿性和強腐蝕性，長期露天堆放，表面干燥以后在風季易形成揚塵，對大氣造成嚴重污染。

2014年11月，忻州市環保局認定該公司的赤泥庫存在粉塵污染，責令其停止違法行為并處以行政罰款。2016年8月，北京市朝陽區某環境研究所作為公益訴訟原告，依法將該公司起訴至忻州中院，請求判令被告企業承擔消除危險等侵權責任。

記者：從原告的訴求來看，并沒有提到文物保護方面的內容，為何會涉及惠濟寺呢？

張亮：是這樣的，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我們在考察赤泥庫運行對周邊環境產生的影響時，發現距離該赤泥庫不遠處就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惠濟寺，直線距離大概只有一公里。

通過實地勘查，我們發現赤泥可能會對惠濟寺的古建、文物造成腐蝕和磨蝕，加速其老化，對古建文物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對于這一發現我們高度重視，并把這一情況納入整個公益訴訟案件考慮因素的范圍，因為古建文物保護也屬于社會公共利益的范疇。

記者：明白了。但據了解，赤泥庫整治是一項世界性難題，咱們法院有什么“破解妙計”嗎？

張亮：你說的沒錯，赤泥庫封場確實屬于世界性難題。經過多次排滲實驗、3次地勘、2版安全設施設計、科學論證、形成3版可研性報告，最終我們確定了修復方案并及時開工建設。閉庫項目總投資1.3億余元，主要包括赤泥處理及灰渣找坡197萬立方米、新建排水系統4套、覆土38萬立方米、鋪設防滲膜及綠化面積85.5萬平方米。

記者：這確實是下了一番功夫。最后整治效果如何，是否達到了咱們的預期呢？

張亮：經過五年治理，2023年11月，封場項目竣工并通過竣工環境保護驗收。2023年12月，該項目通過山西省應急管理廳安全驗收，真正實現了消除危險、功能恢復效果，可以說法律文書確定的內容全部履行完畢，這一過程離不開被告公司積極履行社會責任的配合和努力。

記者：從這個案件的辦理過程中，您體會最深的是什么？

張亮：當我們看到昔日沙塵滾滾的赤泥庫變成集生態修復、土地再利用、新能源開發的千畝草場，周邊綠茵成畫，被告公司的生態包袱轉化成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特征的新質生產力時，作為法官，心里真是由衷的驕傲。我們可以拍著胸脯自豪地說：“這個案子真正實現了生態效益、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有機統一。”

就在今年6月，忻州中院和原平市人民法院在赤泥庫修復現場設立了“赤泥庫生態修復示范基地”，我們希望將該基地打造成為集生態修復、執法辦案、理論調研、法治宣傳、成果展示等功能為一體的環資司法實踐新高地，吸引更多群眾走進山西，實地探訪中華民族的優秀文物古跡。

從地上到地下，打擊盜墓犯罪不手軟

《黑神話：悟空》在山西省運城市的取景地多達4處，它們分別是：關帝廟、永樂宮、福勝寺、鸛雀樓。這與運城豐富的文物資源是分不開的。據了解，截至2019年，運城市擁有102處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一數量在全國地級市中位居首位，因此運城也被譽為“國寶第一市”。實際上，運城不僅有大量的地上文物，也有豐富的地下文物，這也讓盜墓分子蠢蠢欲動。曾幾何時，聞喜縣是盜墓案件的重災區。自1995年至今，山西省聞喜縣人民法院共審理破壞、盜掘古墓葬類案件254件558人，文物類案件一直居環境資源類案件首位。就此，記者對聞喜法院文物保護法庭庭長柴玲進行了采訪。

記者：柴庭長您好，和其他案件相比，這些破壞、盜掘古墓葬類案件的特點是什么？

柴玲：通過對盜墓案件進行梳理，我們發現這類案件一是多為團伙作案，參與人數多，且分工較為明確；二是盜掘地點多位于村落、田地，存在事后不宜發覺或發覺后回填的情況，導致盜掘現場證據難以固定；三是盜掘方式簡單粗暴，致使文物損毀嚴重，且文物交易幾經轉手，導致追繳工作存在巨大困難。

記者：針對這些特點，法院是如何“對癥下藥”的呢？

柴玲：我們一是探索組建專業化團隊審理文物案件，2022年8月成立了專門的文物保護法庭，實行三合一審理模式；二是積極與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等兄弟單位協同配合，嚴懲盜墓分子，深挖細查文物交易行為，全鏈條打擊涉文物犯罪；三是立足審判職能，在嚴厲打擊文物犯罪的基礎上，與相關部門單位建立文物保護聯動機制，定期召開聯席會議，對文物工作情況進行通報，尤其是對案件審理過程中發現文物保護管理工作存在的漏洞共同商討，制定計劃，督促落實，形成打擊違法犯罪與文物保護的工作合力；四是強化法治宣傳，充分利用世界環境日、全國生態日、文化遺產日等特殊時間節點，通過選取典型案例在文物保護區內進行公開審理，達到判決一案、震懾一片的效果，促進本地群眾文物保護法治意識的不斷提升。

記者：這一系列組合拳打下去，效果怎么樣？

柴玲：近年來，聞喜縣文物案件案發率實實在在地下降了。例如，自2021年起盜墓案件數量明顯下降，且多為漏罪、漏犯，新發盜墓案件僅有2件，這個數據和前些年相比，真的是難以想象。

與此同時，我們欣喜地發現，群眾的法治意識也得到了明顯提升，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了解文物，進而樹立文物保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群眾的力量是強大的，他們對發現的違法犯罪線索，會及時向有關部門報告，對文物犯罪案件的偵破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最近，我們也注意到，隨著《黑神話：悟空》這款游戲的上線和爆火，來山西、來運城旅游的中外游客越來越多。作為一名人民法院文物保護工作者，看到廣大群眾這么關心、熱愛傳統文物，我心里十分感動，我們聞喜法院會一如既往做好文物保護工作，讓子孫后代充分感受中華文化的源遠流長。

護航旅游開發，歷史古堡重獲新生

《黑神話：悟空》游戲不僅展示了山西深厚的文化底蘊，也為下一步山西旅游的開發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在不少城市的旅游開發過程中，隨著開發商的介入和原住民的遷出，原住民曾經享有的話語權、自治權等發生變化和轉移，導致兩個群體十分容易發生矛盾。此時，人民法院該如何發揮作用，在保障雙方利益的同時，切實讓更多文物和文化遺產活起來，發揮更大的經濟價值和社會效益？9月7日，記者走進山西省陽城縣，采訪了陽城縣人民法院院長續彩艷。

記者：陽城縣作為全國縣域旅游發展潛力百佳縣，為支撐和服務陽城旅游業發展，陽城法院通過“調解﹢建議”，探索出了一條保障文化遺產開發和保護的新路子。續院長，陽城縣把文旅產業作為轉型發展的支柱產業來培育，文物古跡“資本”值得驕傲，您給我們細數一下？

續彩艷：（笑）那是當然。作為古村古堡集聚地的陽城，明清古堡巍峨雄奇、星羅棋布，皇城相府、郭峪古城、天官王府等眾多的古建筑，見證著歷史上陽城人文的輝煌與壯觀，鱗次櫛比的明清城堡式官宅民居建筑，被譽為“中華民居之瑰寶”“東方古堡的典范”。

記者：您剛剛提到了郭峪古城，聽說在郭峪古城的開發過程中，企業和居民發生過糾紛？

續彩艷：是的，2023年郭峪村曾將其入股的企業訴至法院，要求行使股東知情權。當時郭峪古城的開發正處在關鍵時期，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導致項目中止，影響到陽城縣旅游開發的整體布局。

記者：法院是如何處理的？

續彩艷：案件受理后，我們了解到郭峪村起訴的真正目的，是希望能夠多分紅用于古堡開發、村里建設和村民生活改善。于是，我們積極聯合當地黨委、政府組織各方從法理情多方面進行調解，最終促成雙方達成一致意見，這起困擾雙方許久的糾紛得以圓滿解決，郭峪村的分紅、拆遷補償、村民福利等多種矛盾也在萌芽階段迎刃而解，為下一步古堡開發利用和旅游業蓬勃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記者：伴隨著《黑神話：悟空》的出圈，山西旅游開發迎來新的發展，您認為應該如何引導各方在開發過程中同向發力，實現生態效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相統一？

續彩艷：我認為要堅持辦理與治理并重，運用好司法建議。例如，我們在審理陽城縣潤城鎮上莊村村委會與某文化公司委托經營天官王府景區的案件中就發現，形成訴訟的原因在于合同約定不明，對托管經營公司考察不嚴不細，未能準確評估其能力和可靠性，致使委托經營過程出現了長期拖欠托管經營費等問題，嚴重影響了古堡的開發與保護。案件辦理結束后，我們向上莊村村委會就辦理過程中發現的問題提出了司法建議，并建立了司法建議辦理回訪制度。通過天官王府案古堡保護司法建議的辦理回訪，對其他古堡管理人也起到了良好的引領示范作用，也為其他古堡旅游開發的順利有序進行打下了良好基礎。

記者：您剛剛也介紹了陽城是古村古堡聚居地，在保護古村古堡方面，法院還有何“高招”？

續彩艷：2023年12月24日，山西高院、晉城中院、陽城法院在壯麗的太行山脈——東方古堡的代表皇城村共同舉行“山西·太行古堡司法保護基地”揭牌儀式。我們乘司法保護基地設立之東風，以司法保護基地為載體，積極探索建立集預防、教育、懲治等功能為一體的司法保護平臺，建立古堡保護監督員制度，充分發揮司法保護職能，常態化開展普法宣傳，強化古堡司法保護，進一步營造古堡保護的濃厚氛圍，用實際行動推進文物保護利用和文化遺產傳承。

文化保護法庭，加強文物和文化遺產保護的生動實踐

山西成功“出圈”后，游客人數也在近期達到了高峰，這也對文物保護工作提出了新要求。人民法院該如何發揮司法職能，護航文化景點的可持續發展？事實上，早在幾年前，山西法院便開始積極探索創新保護模式，先后在云岡、應縣木塔、磧口古鎮、平遙古城和五臺山等重點區域建立文化保護法庭。山西省云岡文化保護法庭庭長劉菊霞、五臺山文化保護法庭庭長薛鈺凡給記者介紹了當地在文化保護方面的新作為。

記者：劉庭長您好，聽說云岡文化保護法庭是山西省首家文化保護法庭？

劉菊霞：是的，2020年5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云岡石窟考察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時指出，云岡石窟是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好云岡石窟，不僅具有中國意義，而且具有世界意義。領袖的殷殷囑托，為我們的工作指明了方向。為認真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在云岡石窟考察時的重要指示精神，2021年5月8日，大同市云岡區人民法院云岡文化保護法庭掛牌成立。

記者：云岡石窟是我國四大石窟之一。法庭成立以來，是如何履行司法職能做好云岡石窟文化保護工作的？

劉菊霞：云岡文化保護法庭自成立以來，我們全體干警始終把高標準精心守護、永續傳承歷史文脈作為重要政治責任，創新開啟了“司法﹢歷史文化保護”的嶄新模式。

比如說，我們法庭主動對接云岡研究院，經常性地與山西云岡文物保護修復有限責任公司等單位進行常態化座談交流，不斷找準歷史文化保護的結合點、找好履職盡責的切入點、找實司法守護的發力點。

另外，我們還積極助推“云岡學”向縱深發展，依法加強歷史文物保護，就加速云岡峪生態文化長廊建設等提出了10多條建設性意見建議，為云岡石窟歷史文化和生態環境保護進一步擦亮了法治底色，走出了一條依托司法守護歷史文化的創新之路。

記者：薛庭長您好，通過剛剛的實地走訪，我發現五臺山文化保護法庭就坐落在五臺山風景區內，這么設立的初衷是什么？

薛鈺凡：五臺山風景區作為我國重要的文化遺產地，法庭在景區內就近設立，不僅能更好地保護五臺山的文化景觀，第一時間為廣大游客提供司法服務，同時也是文化傳承的必然要求。

記者：五臺山作為國內佛教名山之一，歷來游客眾多，這給法庭工作提出了哪些新要求？

薛鈺凡：針對五臺山的這一特點，我們法庭自成立以來，主動與宗教局、綜合行政執法局聯合建立文物保護利用和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常態化溝通協作機制，通過定期召開聯席會議，積極探索行政執法與司法審判的有序銜接。同時，法庭還設立了一名聯絡員，專門與宗教局、綜合行政執法局進行溝通聯絡，對涉及文物保護等的相關案件進行通報，共享信息，并且對于宗教局、綜合行政執法局反饋的相關信息提前介入，制定預案等，確保在第一時間了解并及時采取相應措施。法庭自掛牌以來，我們協同本地文物遺產保護中心進行定期走訪、排查，重點檢查文物現狀、安全隱患、周邊環境，同時做好相關記錄，對排查發現的各類問題和隱患，與相關單位聯絡及時整改，做到責任到人、措施到位，力爭從源頭解決和消除各類隱患，堅決突破審判工作中“就案辦案”的局限性思維。